日期：2022-4-18（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）
一
“桐鑫过来！给我洗头发。”琳琳有时候就是喜欢用这种命令似的口气使唤自己的男朋友。桐鑫又恰恰是那种家庭主妇型的男人，只要老婆一句话，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服务。
“来了，来了。瞧我这老婆，一刻都不能少我伺候。还好，我昨天刚在洗发中心学的头部按摩，今天给你试试。”桐鑫笑着帮琳琳把那一头长发，轻轻盘在头顶，开始淋洗发水。每到这个时候，琳琳想笑又怕洗发水淋到眼里，只能闭眼；想说话，又不能说，只能任由他在长发上实行他的什么新技术。
门铃响了，桐鑫丢开长发，跑出来开门。通常礼拜天都会有些推销员上门推销，桐鑫不胜其烦，但也会打开门，笑眯眯地把人赶走。这回儿，门打开了，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推销产品的，而是自己乡下的妈妈。老妈突然降临，又是空着手，这很不符合常理，通常他妈只要来一次，就非得弄得他宿舍满当当的不可，那些个同学都很喜欢他妈来，因为大家伙能吃到很多农副产品。然而这一次，他妈直接就提着拳头来了，感觉不太妙。桐鑫瞪着眼睛，半天还没缓过神，傻傻地问了句：“老妈，您咋来了？”
“妈想你了，来看看。去你公司，门卫说今天你休息，他们告诉我你租了房，我就寻思着过来看看，看看你这是不是又弄成了猪窝。”桐妈是个直爽人，四十出头，胖乎乎的，说起话来乐呵呵的，在她开朗地笑容里，让人不相信世上有“忧愁”二字。桐鑫是她的大儿子，24岁，刚参加工作。
“妈，我不是下星期就回去看您吗？”桐鑫担心地不时朝卫生间张望。
“下星期，你说了几个‘下星期’了？”桐妈说着推开桐鑫走进卧室。
“妈，您别……”他多想说，这是私人卧室，但是他太了解这个妈妈，你越是阻碍她，她就越是要探个究竟。
桐妈几步跨进卧室，环视着大概有十多平方米的空间，皱着眉头找证据。凌乱的床上散放着换洗的衣服，一条粉红色的内衣引起了桐妈的注意，她像是抓住了有力的实据般回过头，冲着儿子哈哈一笑，严肃地问：“交女朋友了？”
桐鑫揉着头发，不好意思地点头。
“交女朋友有啥好隐瞒的？”桐妈脸上乐开了花，拍着儿子的脸夸赞：“我就说嘛。你这个恋家鬼突然就不肯回家了，你爸说你准是交女朋友了，我还不信。看来你长本事了！”
“妈，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来着，只是怕你一听说我有女朋友就急赤白脸地要见见，怕吓着人家。”桐鑫把责任推在妈身上，省地挨骂。
“你看你看，你妈也不是母夜叉，能把她吃了！”
“妈，是我不对，我们打算今天通知你们，下个星期和琳琳爸妈见面。”
“这么快？行，你早点结婚，我早点抱孙子。”桐妈那个乐呀！
琳琳见桐鑫出去半天不见人，自己洗好头发，搓揉着出来。“桐鑫，你干嘛呢？我还等着你给我洗头发呢？怎么半天……”琳琳没想到屋里多个人，还是个老女人。
“吆，儿子，天天给女朋友洗头发，都没见你伺候过我们。”桐妈假装着抱怨儿子，目光却在琳琳身上走了好几回。这女孩大概二十一二岁，身段细条，长相萝莉，中等个头，看起来就是个乖乖女。琳琳听她这么一说立马明白了，急忙问好：“阿姨，您来了！”甜柔柔的嗓音，薄荷般的味道。桐妈眉开眼笑，上前拉着琳琳，上下左右地瞅，怎么都瞅不够。琳琳倒被看羞了，脸颊绯红。
“妈，您这样会吓着琳琳的。”桐鑫急忙把妈拉到客厅坐。
“吆，你们这些年轻人，同居都不脸红，还能怕看。”
琳琳已经沏好一杯咖啡端上来：“阿姨，喝咖啡。”
“哎呀，你可别叫我阿姨，我在农村呀就听不习惯你们城市里的称呼，叫我婶。”桐妈总是嘻嘻哈哈地讲话，让人感觉很舒服。
“妈，您别吓着……”桐鑫也真是拿这快言快语的妈没办法。
“行了行了，妈一把年纪了，知道话怎么说。”
琳琳笑了：“我就喜欢妈的直爽。”
“听见没有？”桐妈指了指桐鑫，又把目光落在琳琳身上，咂着嘴说：“你说我这儿子眼睛不大，咋这么会挑媳妇呢？瞧这姑娘长得眉毛是眉毛，鼻子是鼻子的。”桐鑫一下子捂住脸了，妈的马大哈语录又开始了。琳琳却只是笑。
“你叫……”
“琳琳，我和桐鑫是同学。”琳琳很直接地回答。
“嗯，记起了。”桐妈开怀大笑：“我常听桐鑫提起说他有个同学，经常帮助他，就是你吧？”
“帮助谈不上，我们相互照顾。”琳琳谦虚地说。
“瞧瞧，还是这姑娘会说话！”桐妈转眼想起了啥，急忙问：“你爸妈就你一个女儿吗？”
“我还有一个弟弟。”
“弟弟！弟弟好！有个弟弟好！”桐妈夸张地笑把琳琳弄糊涂了，偷偷瞄桐鑫。桐鑫悄悄对琳琳说：“我妈就怕我做上门女婿。”
琳琳乐了，郑重地对桐妈说：“婶，您放心吧！我们家不会让桐鑫上门的。”
“叫我也不乐意！”桐妈哈哈笑了两声，又开始盘问：“你们爸妈是做什么的？”
桐鑫扯了扯妈，怕她这样像审讯似的问话，让琳琳生厌。琳琳瞟了眼桐鑫，笑着说：“没事，让婶问吧。”
“对，还是琳琳明白事理。这啥呀都得一五一十地讲清楚，以后咱们双方都好行事，对不对？我们家的情况桐鑫说了吗？”
“说了，桐鑫没有隐瞒我。我也喜欢这样真诚相待，所以我也不会哄骗桐鑫和婶。我爸是城里人，有些讲究，但是他性格很温和，我妈身体不太好，在家里做饭。他们对我的婚姻不太阻碍，只要我喜欢他们就绝不反对。”
“听你说话就能猜到你爸妈是体面人，不然这闺女不会这么地通情达理。好了，我的突击检查也到此结束，你们有啥安排地提前告诉我们，我和你叔好做准备。”
琳琳和桐鑫一致点头。
二
眼看会亲快到了，桐妈寻思着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，免得给儿子丢脸。可是咱们庄稼人平时也就那么几件衣服，实在也没什么能上眼的。去集上买吧，心痛钱，不去买吧，真格没好衣服长脸。桐妈想想就跑去邻居翠花家借了她一套肥胖型的衣服，回来一试穿，倒也合适，就是有些花俏。
“我说桐妈，你这是那来的呀？”老伴看到她在镜子前照来照去，像个过年买新衣服的小丫头，有些哭笑不得。
“老桐，你说我这身打扮好看不？”桐妈实在不太放心，一定得找个人来鼓励，认证一下才有信心。
“我说你呀，啥都别招摇，还是顺其自然的好。”老伴是个憨厚、实在的农民，对于穿着上一点也不讲究。
桐妈瞪着眼，瞥着老伴，一时有些赌气：“咋？你是不是嫌我胖，穿啥都不好看？”
“好看好看，比杨贵妃还好看。”老伴摇着头出去了。
桐妈再也没信心抬头看一眼自己的样子了，这么多年她也不知道是从那天开始发福的，总之就是胖了、肥了，再也减不下来了。唉！她叹口气，换过自己的衣服去做饭。吃饭时，桐妈突然像个孩子般问：“老桐，我是不是不好看了？”
老桐嚼着馒头，突然抬起头望着莫名其妙的桐妈，笑了：“好看，谁说你不好看了！”
“那你为啥不让我穿那身衣服？”桐妈就是揪着老桐先前的态度不肯放手。
老桐嘿嘿笑了，笑得馒头差点噎着：“我说你呀，就爱揪字眼。我不是不喜欢你穿，只是觉得老了就老了，用不着穿得花花绿绿的。咱是实在人——农民，穿着上朴素、大方、整洁就行了。”
“可是我觉得穿得好了，显得尊重。”桐妈总要给儿子挣挣面子。
“要是桐楠，你也会这样？”老桐突然问了一句这么不着边际话。桐妈扔下筷子，站起身蹬蹬回屋里去了。老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，但是他很清楚，桐妈不肯放下的东西往往也是他放不下的。在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上就很明显，只是他不好说什么，毕竟两个都是她儿子，只是桐鑫没了爹，她在情感上多桐鑫好过桐楠也有情可愿，只是自己……唉！老桐叹口气，慢慢吃着……
三
会亲这天到了，桐鑫和琳琳在城里的一家中档餐厅定了一间包房。琳琳爸妈由于近很早就赶到了，只有桐爸桐妈堵了回儿车没有来得那么快。琳琳爸妈都是稳重人，看起来就很知书达理，谦和面顺。大家这么聊着，不觉时间就过了九点。琳琳拉桐鑫到外面来接二老，桐鑫还有些气这对磨磨蹭蹭的父母。终于来了，桐妈依然穿上了那件新潮的衣服，一出现就很亮眼。她体型肥大，穿上那套洋装简直就是给世界开玩笑。走在她身旁的桐爸可就逊色多了，朴素、不张扬。看到自己的妈竟出怪样，桐鑫差点没把自己藏起来。琳琳小声对他说：“你得称赞婶！婶活得多潇洒呀！”桐鑫深情望着琳琳，轻轻揽了揽她的小蛮腰：“老婆。你真好！”
琳琳领着桐爸桐妈往包房进，桐鑫去催菜。走进包房，琳琳爸妈急忙站起身。在握手介绍时，琳琳妈突然望着桐妈叫了一声：“甘蓝——”
桐妈直愣愣瞅着这个有些清瘦，却显出高贵气质的女人，半天还是认出了她——冯漫。也就这么刹那间，桐妈的心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多年前。
原来甘蓝和冯漫是邻居，都是桐树村人。甘蓝性格爽快，爱说爱笑；冯漫性格柔和，不爱说话。但是两个人关系很好，经常一起去买东西。大大咧咧的甘蓝常常会算错钱，而细心的冯漫却会提醒她，这样她才没有造成过经济损失。甘蓝有个儿子七岁，冯漫有个女儿六岁，两个人私下里议论好了做亲家，对这一对儿女疼爱有加。然而好景不长，因为一块田地的边界问题，两家男人大打出手。打斗中，冯漫男人用铁耙子拍打甘蓝丈夫，用力过猛，一耙子把人打死了。冯漫男人判了无期徒刑，两个女人也都成了寡妇。冯漫带着女儿改嫁后，甘蓝没有走，因为孩子小，孩子的爷爷奶奶不让她把孩子带走，她也就看着孩子过。后来，同族里的老桐（就是桐妈现在的老伴）瞅着孤儿寡母的挺不容易，就入赘来做了上门女婿。想起当年的事，桐妈的心不能平静，何况当时很多人都告诉她，是冯漫背后吹枕头风才引起的，所以在桐妈的心里，她不仅恨冯漫的丈夫，更恨这个自己掏心挖肺的好姐妹。
现在看见她，等于是往她好了的伤疤上又扎了一刀。桐妈什么话也没说，转身拉着桐爸就走。她力气大，桐爸几乎是被她提着跟出去的。琳琳不知为什么，一直追出来。桐鑫也不清楚，几次拦，没拦住爸妈。
四
桐妈一进门就气呼呼地坐在了椅子上！桐爸倒了杯水递给她，她没接，转过身掉眼泪。谁能说在一个人心里会不藏着一个人呢？桐妈看似没心没肺，其实她心里比任何人都在意曾经的那个家庭。
桐爸端着水就这么站在她旁边，沉默了一会儿，开口了：“桐妈，有些事情一直揪着没啥好处，你得活在今天，忘记昨天。”桐爸见她没反应也就不言语了。这时候，桐鑫跟了回来，一进门就冲桐妈吼：“妈，您这是唱那出呀？您要撤儿子的台直说得了，怎么能这样做？”
“你咋跟你妈说话的！”桐爸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发火。桐鑫愣了一下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，生闷气。
“桐鑫，你妈再不对，她都是你妈，你不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！”桐爸语气温和地教训儿子。
桐鑫也知道自己态度不对，但是他丢了这么大面子，能不憋屈吗？
“妈，您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？您总得给我个解释吧？”桐鑫得承认，自从自己离开这个家出去上学后，他就开始不了解妈妈了，她不仅身体发福了，她的思想也跟着变了，变得不再是那个他想要什么就可以不顾一切给他什么的人了。是他长大了？还是妈妈老了？
“妈不喜欢那闺女。”桐妈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。
“妈，您先前见到琳琳时，不是这么说的。”桐鑫真想把那天的话复制回来播放给她听。
“那天是那天，现在刚不喜欢。”桐妈也会为自己的内心世界打上一把撒谎的雨伞，只是遮着的是人的视线，遮不住内心的伤痛。
“妈，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”桐鑫站起来，像看陌生人似地望着桐妈，这个还是自己的母亲吗？还是那个知道儿子被人欺负，跑到学校里大吵大闹的妈妈吗？还是那个为了给自己买一套玩具，给人家拉水泥拉到晕倒的妈妈吗？桐鑫痛苦地想着，掉头跑出家门。
“桐鑫，你回来——”这么肝胆欲裂的一嗓子，在村口处悬荡……
五
琳琳黯然神伤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，她不明白桐妈180度的大转变的原因？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在看到自己的妈妈时，表情那么可怕？最重要的一点，妈妈当场就叫出了她的名字，她却连她的脸都不想多看两眼，这是为什么？
琳妈走进来，看到女儿愁眉不展的样子，有些心疼，拉着女儿的手，悲哀地说：“琳琳，你告诉妈妈，能不能重新考虑……”
琳琳像受惊吓般跳了起来，然后又坐下，语气坚定地说：“妈，您是最了解我的。我不是个喜欢朝三暮四的人，喜欢一个人就要这样勇敢无畏地喜欢下去。从高中我们就一个班，一直到大学。妈，您不明白，一个人跟着你一同走下去，走得久了，你根本想不起来要把他换掉。我爱桐鑫，他也爱我。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，我只想和桐鑫幸幸福福地在一起。”
琳妈把女儿抱在怀里，抚摸着她的秀发，叹口气：“有时候命运就爱抓弄人，你偏偏喜欢上了她的儿子，这也许就是缘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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